明悦心理
但是厄娜的这些幻想,马上会被对想象中弟弟妹妹的憎恨所取代,因为他们终究是她父母的替代物。另外她还会升起严重的罪疚感,因为在幻想中她和弟弟妹妹一起对父母实施了破坏性行为。所以这些幻想总是以抑郁发作的结果告终。
这些幻想,也在某种程度上造成了厄娜无法和其他孩子好好相处。她总是躲得远远的,因为她把他们假想成自己的弟弟妹妹。所以,一方面她把他们认作是一道攻击父母的同盟,另一方面,由于她自己对弟弟妹妹的攻击冲动,她害怕他们,视他们为敌人。
厄娜的案例也让我看到了另一项重要的考虑要素。在第一章中,我已提醒大家注意儿童对现实的关系。我曾指出,有的小孩无法适应现实世界,这一点会在他们的游戏中有所反映,所以通过分析把小孩渐渐带入完整的现实世界是非常有必要的。对于厄娜来说,即便做了大量的分析工作,我还是无法获得关于她真实生活的细节资料。我手上拥有她对母亲过度施虐冲动的充足素材,却从未从她口中听到她对真实母亲及其所作所为的半句怨言与批评。虽然厄娜也承认她的幻想指向的是她真实的母亲(在分析早期中她否认过这一点),而且她愈来愈清晰地用那种浮夸且让人反感的态度模仿母亲,但在她的幻想和现实之间建立起联系依旧很难。所有把她的实际生活纳入分析的努力看似毫无效果,直到后来我找到了她把自己从现实中剥离的深层原因,分析才有所起色。厄娜与现实的关系大部分是假装的,这远远超出她的行为给我们的信息。事实上,她想方设法在现实中保留了一个梦境,并保护它不被真实世界打破。比如,她想象玩具马车和车夫都在她掌管之下,它们召之即来,可以带她到她想去的任何地方;她想象玩具女人是她的仆从,等等。即便她还在幻想中,她也会经常发怒或抑郁,然后总是去上厕所,以便她排便的时候更加放肆地幻想。当她从厕所出来,她会飞扑向沙发,开始深情地吮吸大拇指、自慰或挖鼻孔。不过我也成功地让她告诉我,这些与排便、吮吸手指、自慰和挖鼻孔相关的幻想。通过这些惬意的满足和与之相关的幻想,她得以强制性地留在她游戏的梦境之中。她游戏时遭遇的抑郁、生气与焦虑,往往是因为她的幻想受到了现实入侵的打扰。她也记得,当早晨她在吮吸手指或者自慰的时候,若有人走近她的床边,她会有多么生气。这不仅因为她做的事被别人发现了,而且因为她想回避这个现实世界。在她分析过程中出现、而后转为幻想部分的谎言癖(pseudologia),是由于她想根据自己的欲望,重塑这个对她来说无法忍受的现实世界。我能够看到她对父母,尤其对母亲的过度恐惧,这是她严重隔绝现实的原因,也是造成她后来疯狂夸大幻想的原因。正是为了降低恐惧感,厄娜把自己想象成在她母亲之上的强大而严厉的情妇,这便导致了施虐症的高度强化。
遭受母亲残酷迫害的幻想,让厄娜更加凸显出偏执的特质。我之前已经提过,她把养育与教育过程中的每一步,小到穿衣吃饭的细节,都认作是母亲迫害行为的一部分。不仅如此,母亲做的任何事情,包括她对待父亲的方式,以及她的自娱自乐等等,都被厄娜感觉为是对她的迫害。而且她感觉自己一直在被监视。她对母亲过度固着的其中一个原因,是她会强迫性地持续观察母亲。分析显示,厄娜感觉她必须对母亲的任何病痛负责,而且她必须因为自己的攻击幻想而受到相应惩罚。在游戏和幻想中,她一直游走在严厉的施加惩罚的母亲和满怀恨意的小孩之间,这充分反映了她有一个过于严厉的超我。如同成人的偏执之症一样,这些幻想其实是妄想,这一点需要进行深度的分析才能够了解。通过对这个案例的记录,我可以得出结论:从厄娜案例中呈现的焦虑、幻想及其与现实的关系这些特别的属性看出,这是个典型的具有强烈偏执特质的案例。
在此,我必须谈谈厄娜在幼童时期就非常强烈的同性恋倾向。在我们分析了厄娜对父亲的恨意(由俄狄浦斯情境产生)之后,这种倾向有所缓解,但仍然十分强烈,让人感觉无法进一步化解。事实上,只有帮助她克服强烈的阻抗后,我们才能看清她迫害妄想的真实本质和强度,它们与同性恋倾向的关系也变得清晰明了。于是肛门爱欲(anal lovedesire)愈加清晰地以正面的方式呈现出来了,与之交替出现的是迫害妄想。在游戏中,厄娜又一次变成了一个女商贩,她出售的商品正是粪便,这一点可以从游戏一开始她就想要排便等方面可以看出。我扮演她的主顾,必须表现出在那么多店员中特别青睐她,并认为她的商品特别棒。然后她也开始扮演主顾,并且爱上了我,通过这种方式,我们可以看出她和母亲之间这种肛门爱欲关系。这种肛门幻想之后,她又不时地抑郁和发怒,主要针对我,更确切地说,主要针对她的母亲。厄娜还产生出一些关于跳蚤的幻想,跳蚤是“黄黑相间”的,她自己马上明白所谓的跳蚤原来是一些粪便,是危险的毒粪便。她说,这只跳蚤从我的肛门里出来,想方设法跳到了她的肛门里,并对她造成了伤害。
在厄娜的案例中,我们能够毫无疑问确认一点:对同性父母由爱转恨,以及投射机制的显著作用,正是厄娜产生迫害妄想的原因。在她的同性依恋之下更深层的地方,潜藏着对母亲强烈的恨意,这些恨意源自于早期的俄狄浦斯情境以及她的口腔施虐。对母亲的恨导致了厄娜的过分焦虑,反过来它也决定了迫害妄想的细节。后来我们还碰到一些全新的施虐幻想症状,它们在强度上要超过以往对厄娜的分析中碰到的施虐症。这是工作中最为棘手的一部分,因为这些施虐幻想往往伴随着强烈焦虑,极大地影响了厄娜跟我合作的意愿。她对性器的口腔嫉妒,以及她认定父母在性交过程中获得的口腔满足,是她恨意的深层基础。她的恨意指向的是在性交中结合在一起的父母,她会用无穷无尽的幻想将这恨意表达出来。在幻想中,她用排泄物和其他东西攻击父母,尤其是母亲;她对于我的粪便(她认为我的粪便塞进了她身体里面)或者跳蚤的恐惧,正是来自于她用危险的毒粪便摧毁母亲身体的幻想。
在深入研究了这些发展早期的施虐幻想和冲动之后,厄娜对母亲的同性固着减弱了,异性冲动增强了。目前为止,决定她幻想的最重要的因素是她对母亲恨与爱的态度。父亲不过是一个纯粹的性交工具,他的重要性是从母亲与女儿的关系中派生出来的。在她的想象中,她母亲对父亲每一个爱的表示,以及与他的整个关系,都是对她的剥夺,都是为了使她嫉妒,让她父亲不爱她。同样的,在她从母亲那里夺走父亲并嫁给他的幻想中,所有的压力都来源于她对母亲的恨以及伤害她的愿望。假如厄娜在这类游戏中对丈夫充满爱意,那么后来会证明这些温柔都是假装的,为的就是伤害她竞争对手的感情,把父亲拉回到她身边。同时,当她在分析中有重大进步时,她与父亲的关系也会变好,并且开始对父亲怀有积极的情愫。当整个情境不再完全由爱与恨主导,直接俄狄浦斯关系(direct Oedipus relationship)也就建立了。同时厄娜对母亲的固着减弱了,与母亲的矛盾关系也得到了改善。女孩对父母态度的转变,也是由于她幻想生活和本能行为的重大转变带来的。她的施虐症有了好转,迫害妄想在数量和强度上都减轻了许多。她与现实的关系也发生了重要转变,我们至少可以看到现实要素更多地渗透进幻想之中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