明悦心理
9月23日,是西格蒙德·弗洛伊德(Sigmund Freud,1856年5月6日—1939年9月23日)先生的忌日。当天,曾奇峰老师在微信朋友圈里发表了一篇他最近写的文——《当代弗洛伊德:转折点与重要议题》系列丛书推荐序,以兹纪念。
这套书的出版是一个了不起的创意。发起者是精神分析领域里领袖级的人物,参与写作者是建树不凡的专家。在探索人类精神世界的旅途上,这些人一起做这样一件事情本身,就是一个奇迹。
每本书都按照一个格式:先是弗洛伊德的一篇论文,然后各领域的专家发表自己的看法。弗洛伊德的论文都是近百年前写的,在这个期间,伴随科学技术的日新月异,人类对自己的探索也取得了卓越成就,这些成就,体现在一篇篇对弗洛伊德的继承、批判和补充的论文中。
如果细读这些新的论文,就会发现两个特点。一是它们都没有超越弗洛伊德论文的大体框架,谈自恋的仍然在谈自恋,谈创造性的仍然在谈创造性;二是新论文都在试图发掘弗洛伊德的理论在新时代的新应用。这两个特点,都反应了弗洛伊德的某种不可超越性。
紧接着就有一个问题,弗洛伊德的不可超越性究竟是什么。当然不可超越有点绝对了,理论上并不成立,所以我们把这个问题改为,弗洛伊德难以超越的究竟是什么。答案也许有很多种,我的回答是:弗洛伊德的无与伦比的直觉。
大致说来,探索人的内心世界有三个工具。
是使用先进的科学仪器,了解大脑的结构和生化反应过程。在这个方向,最近几年形成了一门新型的学科,即神经精神分析。弗洛伊德曾经走过这个方向,他的博士论文,就是关于脑结构的,但那时总体科技水平太低下,不足以用以研究复杂如大脑的对象。
是统计学,即通过实证研究的大数据,获得关于人的心理规律的结论。各种心理测量的正常值范围,就是这样得出的。目前绝大部分心理学学术期刊的绝大部分论文,都是这个方向的研究成果展示。同样地,在弗洛伊德时代,这个工具还不完备。
也是最古老的工具,即人的直觉。直觉无关科技水平的高低,而关乎个人天赋。斯宾诺莎说,直觉是最高的知识,从探索的角度说,它也是最好的工具。弗洛伊德的直觉,有惊天地泣鬼神的魔力;他凭借直觉得出的那些结论,一次次冲击着人类传统的对人性的看法。
我尝试用弗洛伊德创建的理论,解释直觉到底是什么。直觉或许是力比多和攻击性极少压抑的状态,它们几无耗损地向被探索的客体投注;从关系角度来说,直觉的使用者能够被探索者既能融为一体,又能抽离而构建旁观者的“清楚”;直觉还可能是一种全无自恋的状态,它把被探索者全息地呈现在眼前,不对其加以自恋性的修正,或者换句话说,直觉“允许”其探索的对象保持其真实面孔。这些特征一出来,我们就知道要保持敏锐而精确的直觉是多么不容易。
精神分析建立在弗洛伊德靠直觉得出的一些对人性的看法基础上。让人觉得吊诡的是,很多人在使用精神分析时,却使反直觉的。他们从理论到理论,从一个局部到另外一个局部,这显然是在防御使用直觉之后可能产生的焦虑:自身本压抑的情感被唤起的焦虑,以及面对病人整体(直觉探索的对象是呈整体性的)而可能出现的失控的焦虑(整体过于巨大难以控制)。在纯粹使用分析方法的治疗师眼里,病人只是一堆零散的功能“器官”。所以,我经常对我的学生强调两点,一是在你分析之前、分析之后甚至分析之中,都别忘了使用你的直觉,来整体地理解他们的内心,二是把“人之常情”作为你做出一切判断的最高标准。后者其实也是在说直觉,因为何为“人之常情”,也是使用直觉后才得出的标准。
本丛书的编撰者精心挑选了弗洛伊德的五篇论文。这些论文所论述的问题,对我们身处的新时代应该也有重要意义。弗洛伊德曾经说,自从精神分析诞生之后,父母打孩子就不再有任何道理。在《一个被打的孩子》,详尽描述了被打孩子的内心变化,相信任何读过并理解了弗洛伊德的观点的人,会放下自己举起的手。遗憾的是,在我们的文化土壤上,在精神分析诞生了118年(以《释梦》出版为标志)后的今天,仍然有人把“棍棒底下出孝子”视为育儿圭臬。
《作家与白日梦》论述了创造性。目前的大背景是,中国制造正在转型为中国创造,这俨然已是国家战略最重要的一部分。但是,与此相关的很多方面都没有跟上来。弗洛伊德,以及该论文的评论者会告诉我们,我们实现国家梦想需要在何处着力。
在本书众多的作者中,我看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:Harold Blum教授。他1997年到武汉旅游,参观了中德心理医院,到我家做客,我还安排了一个医生陪他去宜昌看三峡大坝。一直到911事件前后,我们都偶有电子邮件联系,再后来就没联系了。专业人员不是相遇在现实,就是相遇在书中,这是交流正在发生的好现象,毕竟,真正的创造,只会发生在不同大脑的碰撞之中。
希望中国的精神科医生都读读这本书。我从不反对药物治疗,但我反对随意使用药物。医生们读了本书就会知道,理解病人所带来的美感,比使用药物所获得的控制感,更人性也更有疗愈价值,当然也更符合医患双方的利益。一个美好的社会不是建立化学对大脑的改变上,而是建立在“因为懂得所以慈悲”的基础上。
稍改动一位智者的话作为结尾:
症状不是一个待解决的问题,而是一个需要被探索的谜。